2016年1月2日星期六

深讀 | 這就叫老子




老炮兒年輕的時候穿林打葉,刀尖舔血,幾乎沒有半點心軟的時刻,扛一把軍刀,在四九城裡橫沖直撞,摟一泡女人,在老莫的水晶吊燈下夜夜笙歌,仿佛他不會老,也仿佛他根本不懂溫柔。日子就這樣硬線條地撕扯,老炮兒混在中間,又硬又渾,沒什麼可畏懼和擔心的,但還有一個人可以降服他,令他漏出柔軟的部分。


六爺


[老炮兒]的絕對主角,故事從他的視角展開。六爺坐過牢,在炮局裡待過,所以才被叫做"老炮兒"。


世俗理解中的老炮兒,是個赤條條的硬漢,會流血不會流淚,會梗著脖子幹一場架,也不說半個字軟話,就像海明威故事裡那個牛脾氣的老漁夫,因為有股愈挫愈勇的韌勁,溫存時刻的出現反而更加稀少,這就是老炮兒,硬而堅冷。


又或者,老炮兒也是個頑童,年少時就在道兒上混,茬架溜冰拍婆子,樣樣拿手,年老瞭提籠遛鳥、油嘴滑舌,似乎在這幫人心裡,沒幾分正經的感情,因為"玩"和"混"幾乎構成他們的全部,在規矩和道義的嚴格要求下,老炮兒這樣度過的一生無憂無慮、逍遙自在。


▲有瞭傢庭之後,背負的東西就越來越多,老炮兒便不再是當初的老炮兒


六爺原本可以成為一個這樣的老炮兒,但是他娶瞭老婆。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,有時候這話說得還不透徹,混混不也經常折在女人身上,古惑仔無休無止的爭鬥中永遠有女人一席,連那半大小子馬小軍,都要為瞭照片上的美人約一場架,渴望一份真感情,也算一項的追求,當年的六爺遇到瞭這麼個女人,和她成瞭傢。


隻是因著那次坐牢,六爺沒瞭傢庭,妻子去世,兒子跟他不親,出獄之後的六爺金盆洗手,隻靠著小賣店過活,所以碰上事兒手頭才會那麼緊。


但六爺是個講究人,凡事一碼歸一碼,件件都能給你論出個理來。你聽得進道理,六爺就跟你講道理,碰見那不懂禮貌的,六爺也有的是辦法治,反正罵人打架都是他老本行,不過六爺老瞭,輕易不動手


小子


曉波是六爺的兒子,六爺是個糙漢子,打小他爸也沒怎麼管過他,他在胡同裡自由自在地生根抽芽,遍地為傢,最後成瞭老炮兒,所以當瞭爸的六爺,自然也不懂得怎樣和兒子相處。


從前,老婆在父子兩人中間,傢務有人管,兒子有人教,六爺隻管當他的老炮兒,但老婆說沒就沒瞭,兒子也跟著說野就野瞭,沒工作沒對象沒正形,一邊靠著老子,還一邊罵著老子


▲老炮兒混的是義氣,而這些小輩也就混混個性,到底差著段位


盡管父子關系很不好,但曉波卻遺傳到瞭親爹年輕那會兒混世小爺的勁兒,二十多歲瞭,天天在外面瞎混,半年多沒回傢也不打個電話。


其實曉波的脾氣跟六爺一樣,所以面對小飛那幫人的折辱也不低頭,被誤會瞭也不解釋,他看著沒譜,卻還是會擔心六爺。六爺被圍攻的時候,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去救爹,沒想到自己挨瞭最狠的一棍子,直接被打成瞭腦震蕩


傲骨


六爺對兒子有怨,恨鐵不成鋼,因為在六爺這代人看來,眼下的這代小輩沒摸過真槍,沒幹過真架,若是和當年的自己相比,這幫孩子既沒混上道,也沒個正經的出路,隻會滿嘴跑火車,所以對生活各種不滿意的老炮兒,對兒子也是各種看不順眼。


隻不過一邊是日漸蒼老的父親,一邊是灼灼勃發的小兒子,其中的強弱關系似乎正在慢慢發生變化,但這兒子也的確像極瞭年輕時的老子,骨子裡有那麼一股擰巴的感情,他不哭不笑,不說不抱怨,默默在內心生出一種與父親對立的叛逆情緒


誰都有這麼個少不更事的過程,然而老炮兒生在上個時代,年輕的時候活成瞭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,而兒子長在這個時代,現實和風氣塑造瞭另外一個少年,老炮兒不喜歡。


▲六爺守著過瞭時的規矩,蟄伏於平靜生活,不惹事兒,但也絕不躲事兒


六爺嘴裡本來也蹦不出什麼好詞,看到沒出息的兒子,滿心不爽,生氣瞭打一巴掌,當著眾人的面把兒子一腳撂倒,或者直接把他拷在鐵門上,這些都成為他和兒子之間最直接簡短的交流。但更多時候,隻能壓抑下幹巴巴的怒火,因為忍受,已經成為與新時代共存的一種生活方式。


對於蟄伏起來的老炮兒而言,他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瞭,這可以忍,身邊交心的朋友一個個離開瞭,這可以忍,好好的傢也沒個傢的樣子,這可以忍,作為兒子的小輩整日遊手好閑、目無尊長,這也可以忍,但是有一點,老炮兒不能忍,那就是兒子受瞭欺負的時候。


柔情


硬漢有時候都是狠角兒,這份狠勁讓人發毛,也為硬漢周身留出一片無人敢近的空白。


六爺也狠,面對張牙舞爪的囂張後輩,他會一把放倒這個黃毛小子,然後啐一句"這叫規矩!"面對從小到大都在身邊的女人話匣子,他心知肚明這個女人喜歡自己,但始終也沒打算給人傢個說法。面對已難以適應的社會,老炮兒始終冷著一張臉,故步自封。


但有個人,總能在老炮兒的心裡無所顧忌地進進出出,這個人便是兒子曉波。父子之間總是有份不願意表現得矯情的感情,不常外露,但又濃又烈的氣息可見。


說到底,六爺也是個傳統的父親,守規矩是守規矩的事,帶孩子又是帶孩子的事,從前,讓他有所羈絆的是規矩和道義、出生入死的兄弟、亭亭玉立的少女,老炮兒老瞭,生活的重心逐漸轉移到瞭另一個活潑的生命上,這生命像曾經那個無法無天的他,也是現在這把老骨頭的延續。


▲雖然嘴上從來不說,但那隻叫"波兒"的八哥,正是六爺對兒子曉波的情感投射


六爺幾乎不管傢,也沒把這個半大小子放在眼裡,但是心中繃著一根弦,傢裡兒子的那些物件,都整整齊齊按照兒子的方式擺放在那,素日裡說聽不慣兒子的吉他音,但那把礙眼的吉他還是杵在屋子裡,六爺一樣兒都沒動。


兒子整日在外面遊蕩,常常見不到人影,與六爺作伴的,也就剩下那隻多嘴的八哥,六爺給鳥起瞭個名兒,叫"波兒",提著它走街串巷,那鳥隻會說"六哥",跟那大逆不道的兒子一樣,不過六爺聽著受用。遠遠看去,那是一個老頭一隻鳥,但其實,那也是一份父愛一個孩子。


和解


硬漢的柔情,往往是他身上最不合理的地方,所以[這個殺手不太冷]的的殺手裡昂轉身擁抱瑪蒂爾達的那一刻,讓人心動;所以[老爺車]裡的老戰士沃爾特端起加蘭德步槍,卻又重重倒地時平靜的目光,讓人震撼。


那些本不應該出現在硬漢生命中的沸點,卻會在一瞬間燃燒掉他身上所有的力量,就像六爺聽到兒子被人扣瞭,心裡立馬炸瞭毛,趕忙四處打聽,找到瞭冤傢小飛,大包大攬把事情全歸在自己身上,旁人都以為老炮兒不護犢子,其實他護起犢子來,是第一個豁出命去的。


老炮兒即使蒼老,也活在盔甲下,這樣堅硬的老炮兒的父親,是一對矛盾的結合體,矛盾的一面是硬漢的鐵骨,另一面是深藏不露的溫情。而每一面,都是老炮兒的本性,事實證明,老炮兒曾經有多堅強,那一剎那間崩盤的柔情,就有多動人。


▲中國式父子從來不會表達這份內在的感情,隻偶爾在酒桌上些許流露


導演管虎把中國式父子的個人喜好和經歷帶進瞭電影裡。他的父親管宗祥飾演片中的"二爺",現場有一次必須特別快地到位,但管老爺子歲數大瞭,過不去,管虎就自己背著他過去。


"我一背就覺得他特輕,老人的那種輕,跟我小時候對父親那種高大的印象不一樣瞭。其實我跟我父親爭鬥地挺厲害的,全世界都這樣,隻不過中國人特別一點,從儒傢過來,說不出來這事兒,最多靠兩口酒,還能好一點。而就在那個瞬間,基本能算是和解吧。因為我也有孩子瞭,心裡一下就明鏡兒一樣。"


電影裡那場決戰前,六爺和曉波就有一場酒,兩人都喝多瞭,坐在胡同裡的小餐館門外,兒子嘲笑六爺:"你要是沒喝多,你給我走個直線看看",六爺歪歪斜斜站起身,半依著兒子日漸厚實起來的肩膀,父子兩人一起搖搖晃晃走進昏黃的燈光中,那一刻,或許是老炮兒心裡最溫暖的時候,他的柔情在昏黃的燈光下,微微發燙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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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\冬至夏至/十六




Orignal From: 深讀 | 這就叫老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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